半个世纪乡村史 一幅多彩农耕图——农民作家金吉泰和他的长篇小说《农耕图》

李西岳 |2023-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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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阅读生涯中,反映新中国成立之后纯粹农村生活题材的长篇小说,有两部印象最为深刻,影响也最为久远,一部是柳青的《创业史》,作品以梁生宝的互助组为发展线索,表现了中国农业社会主义改造进程中的历史风貌和农民思想感情的重要转变;一部是浩然的《艳阳天》,作品不仅塑造了以萧长春为代表的生动真实可信可爱的农民形象,而且表达了社会主义永远是一个大好春光的艳阳天这一坚定信念,而之后的若干年里,此类的长篇小说却不为多见,前不久偶然阅读了陇原农民作家金吉泰的长篇小说《农耕图》,忽觉得眼前为之一亮,心灵为之一震,这部地地道道的农村题材的小说以“三农”问题为主线,塑造了本生娃、田中玉等经历坎坷、个性鲜明的农民群体形象,作品以其历史的厚重感,特色鲜明的地域感,农民命运的沧桑感,描绘了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中国农民的生存状态、中国农村的巨大变革以及中国农业发展的多彩图景,其果实是金灿灿的,分量是沉甸甸的。

毋庸讳言,《农耕图》没有达到《创业史》《艳阳天》那样高的思想和艺术水准,之所以放在一起赏析,是因为它们都塑造了一批有血有肉的最底层农民形象,不过,《农耕图》中的主人公本生娃却没有《创业史》中梁生宝那样顶天立地,也没有《艳阳天》中萧长春那样气壮山河,本生娃是一个吃苦耐劳、心地善良、忍辱负重的普通庄稼汉,他在旧社会进城拉过黄包车,因帮人家拉死刑尸首被老板辞退;给本村地主家扛长活,为保护东家利益在群殴中险些丧命;合作社选队长,已是预备党员的本生娃被推举为候选人,他坚决不干,他认为自己天生就是扛铡背、出大渣的料,一辈子也挑不起大梁。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村里好多人都饿得浮肿了,队里开会决定杀掉退役的牲畜,把肉分给社员充饥保命,事后上级追查下来,队长田中玉把责任一推六二五,身为副队长的本生娃被带走蹲班房。朝鲜战争爆发,本生娃送两个儿子参军双双阵亡,但他从来没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是烈士的家属,他说,我一辈子没指望有什么好事,因为从来没做过什么好梦。与其相反,小说中的第二号人物田中玉却是一个权力欲望极其强烈,见不得别人家灶囱冒烟的人,作为生产队长,他把权力用到极致,在大槐树底下给社员派活颐指气使;把副队长本生娃使唤得脚手不沾地;把竞争对手景少雄逼得触电自杀失去双臂,然而,作者并没把这个人物写成一个头上长角,身上长刺儿,脚底下流脓的坏人,村里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没人与他家搭伙,他便主动到被他害过的人家里赔罪,让读者感觉这个人物既可恨又可怜,还有那么一点点可爱。作品中女性人物较少,本生娃之妻牛霞算是其中一个,她面貌丑陋,哭比笑好看,成为本生娃之妻后,一直怀有感恩之心,她主动把丈夫与前妻生下的两个半大儿子小龙小虎接来抚养,小龙小虎在朝鲜战场牺牲后,亲生母亲吞金自杀,牛霞又把其遗留下来的孩子吴宝接回家,并视为己出,吴宝得病,她舍脸求田队长特批了一两红糖,独自上山采药饿晕又被蛇咬伤,被村里人救下,捡回一条命,她的善举使没有血缘关系是母子变得亲密无间。作者虽然在牛霞身上着墨不多,但却让一个面貌丑陋而心地善良的乡村女性跃然纸上。

巴尔扎克有句名言: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一部好的小说,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题材,用什么样的方式叙事,最终要有民族秘史般的担当。《农耕图》虽然只有40余万字,却以陇原大地木兰镇为叙事平台,前后勾勒了近70年的中国乡村史:土地革命时期农民的流离失所;抗美援朝战争中农民的参军参干;合作化时期农民的火热激情;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农民的挨饿受饥;“文革”中农民的战天斗地;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中农民的欢欣鼓舞,这些历史事件,都在作品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作品中各类人物,在这些历史事件中扮演了不同角色,同时也选择了不同的命运归宿。

阅读中外名著,不难发现,每一个成名的作家都有自己的叙事根据地,如马尔克斯笔下的马贡多小镇,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陈忠实笔下的白鹿原,柳青笔下的蛤蟆滩,浩然笔下的东山坞等等,他们都把这个叙事根据地作为精神平台,又以天马行空,纵横驰骋的姿态,进行挖地三尺般的耕耘劳作,从而使自己的根据地逐渐承担起民族秘史的责任。客观地说,《农耕图》虽然没有真正担当起民族秘史的责任,但这种强烈意识却流露于字里行间,作者在自序中道:这部作品,艺术性很弱,重在史料性,并且书的封面上写有很醒目的一行字:历史流水账,度化人心篇,在“度化人心”的劳作中,作者用自己独特的生活体验和真实的心路历程,描绘了属于自己的农耕图,在这幅近似清明上河图的农耕图上,木兰镇的山川地貌,风俗人情,交相辉映,而饱经风霜的本生娃、玩弄权术的田中玉、满腹经纶的韩夫子、戏子之家吕士通,命运多舛的地主冯袋子……一系列的人物在这张画图上,忙碌于男耕女织,倾诉着喜怒哀乐,轮回于生老病死,从而使这张图生动而丰富,立体而壮阔。然而就是这些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们,默默地传承着华夏儿女的美德血脉,赓续着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历史。

与柳青、浩然相比,两位大家虽然都是农民出身,也只有小学四、五年级的文化程度,但他们后来都参加了工作,并担任过领导职务,他们的创作是在下基层挂职,或者回农村深入生活之后完成的,而《农耕图》的作者金吉泰,从1933年出生,到2018年去世,八十多年生活光景都是在农村度过的,他1955 年开始发表作品,后来也曾挂上了兰州市作协副主席的头衔,但他始终没有离开农村,始终没有改变农民属性,这就使其作品始终建立在真切的生活体验和对故乡的观察之上,包含着强烈的乡土气息和独特的文人意蕴,从而形成了属于自己的叙述方式和艺术风格,更难能可贵的是,《农耕图》虽是在作者年近八旬高龄时完成的,作品却呈现出从容不迫的叙事姿态,厚积薄发,直抒胸臆,作品中方言、土语,歇后语、民间土语,比比皆是,幽默诙谐,生动洗练,如“连身上的虱子都笑哩”“一只羊有一只羊的草山,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路”“老子不死,儿子不大”等等,既强化了地域特色,又刻画了人物性格,朗朗上口,抑扬顿挫。

我认为,农民作家金吉泰之所以创作出了从面貌到品质与他人完全不同的农村题材作品,优势在于他既没有离开自己热爱的土地,又几十年如一日笔耕不辍,更重要的是他在自己家乡的土地上找了心灵安放的地方,所以,他的心灵,他的境界,他的追求,始终是纯粹的,零污染的,也是他人可欲不可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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