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作为一种教育——评《春天送你一首诗》

王彻之 |2024-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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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的经验,无论是今天的诗歌从业者,还是诗歌读者,都时常容易忘记或忽略这一点:诗除了审美功能之外,还具有教育功能,而这个功能甚至比它的美学功能存在的时间更久。亚里士多德说过,诗歌(悲剧)摹仿的是有德性者从事的严肃而高贵的行动,而读者则能够通过对作品中人物行为和情感的摹仿培育自身的德性。孔子认为《诗经》也具有教化的作用,即通过“思无邪”来培养人纯正,无邪的思想。文学的形式美感,在历史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和文学的伦理教化作用有关。十八世纪法国作家布封就说过,“风格即人”,更是把艺术风格和思想品格联系在一起。从波德莱尔以降的现代诗风格发生了转变,形式主义的发展和陌生化的美学标准,使诗歌越来越成为个人独特性的表现。虽然这无可厚非,但是当我读到一些看似没那么具有“个性”,但是语言却具有能被普通人接受的纯粹美感的诗的时候,我还是会感到油然而生的愉悦。《春天送你一首诗》就是这样一本诗选,它表面看起来是波澜不惊的,但是阅读过程让人相当舒适。在诗歌的美学教育层面,这本书有着相当高的潜能。

这本书的前言说,“春天,是一个简单的词汇,却蕴含了人世间无数美好的可能”。事实上,这本书正源于《诗刊》社2022年的大型公益活动,初心是把诗歌创造的美好“传遍千家万户”。本书分为四辑,第一辑收录了舒婷、杨克等名家的代表作,传达的是春天万物充满生机,国家和社会也充满希望的正能量主题,读起来非常有鼓舞人心的效果。第二辑收录的吉狄马加、西川、欧阳江河等诗坛宿将的作品。吉狄马加的《又一个春天》关怀宏大,它的结尾写道,“那一刻,不为自己只为生命/我的双眼含满泪水”,让人想起艾青的名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两首诗虽然背景不同,但旨趣上有异曲同工之妙。西川近几年最有影响力的诗之一《开花》也在本辑中出现,这首诗以其说唱和快板的节奏在读者圈子中闻名已久。如果说入选的大多数作品是“慢诗”,那么《开花》以其欢快的调性成为了本书中少有的“快诗”,给这本诗选增添了更多的趣味性。同样富有趣味的是欧阳江河的《春之声》,把春天万物复苏升腾的声音比喻成“春天的热线电话响成一片”。另外,这一辑的很多其他作品,比如张执浩的《如何在诗中吹响一支柳笛》,汪剑钊的《桃花将我一把扯进春天》等,都简洁轻快,颇具特色。

与前两辑入选诗歌整体的明快风格相比,第三辑“万物竞发听雨眠”在保持语言生命力的同时,更加注重对春天与个体精神生活关系的挖掘。育邦的《当春天来时》把自己内心的私人世界形容为“那座小庙清凉自在,尚不为人知”,显示出遗世独立的品格。与春日万物竞发形成对比,这首诗内敛的调性就像是“在海棠的花冠中低语”。秦立彦的《春夜》短小富有韵味,通过光影的明暗衬托,把春夜花朵的绽放比喻成一束束的火把,照亮稀薄的夜晚。诗人写道“整个世界都睡了/只有花睁着灼灼的眼睛”,意境优美动人,富于童趣。安琪的《春天爬过果园》也采用近乎儿童的视角,说“春天春天/快来爬过我,当你爬过我时/我就甜了”。杨碧薇的《北京春天》同样不乏清新明丽的金句,比如写春天复苏:“该青的青,该香的香/该嫩的拉住风的衣带,任性地打秋千”。但另一方面,本诗在语调中也多了一层对春日短暂的怅惘,意识到在春日花团锦簇的同时,也存在“绚烂中的悲、深海里的静”,而这显示出的是作者对生命有限性的深沉认识:“这些魔幻的生长将魔幻地消失/这些丰富的层次,会很快被削平”。

和前三辑相比,第四辑收录了更多青年诗人的作品,其中不乏当下诗坛引人注目的新秀。比如王子瓜的《光草闲谈》,以谈话的口吻回忆了校园中的春日生活,从天空“未成形的气旋”到地上的“一队棕蚂蚁”,细腻表现出青春生活“安慰得荒谬”的滋味。这引发了诗歌后半段流露出的少年乡愁:“我这些年越来越厌烦,越来越浑浊的/涛声淹没了动人的音乐”。而结尾主人公说自己渴望变成被“战火燎黑了/羽毛的鸽子,从云间捎来另一国度的消息”,使本诗在恋旧和乡愁的情绪之外,暗示出了对更大范围内时间和空间的想象,含蓄而引人遐思。徐晓的《新一天的太阳》写了疫情三年之后,人们回归正常生活的状态,声称黑暗和痛苦已经过去,活着的人需要面对新一天的太阳。全诗下笔粗犷,勾勒出整个社会复苏的图景,但是在传递乐观情绪的同时,又隐约表达出对逝者的怀念,和对过去伤痛与劫难的徒然慨叹。此外,李壮的诗《那些黄色的花朵》写人与花朵自然的交流,谈骁的《燕子陪你》,葭苇的《世上的我》写春日的爱与思念,也都各具动人之处,丰富了这本诗选主题和立意上的层次感。

出于篇幅,我无法把本书中所有的优秀作品一一枚举,但是以上例子都可说明,这本诗选在编排和审美上确实是富有匠心的,它既可以作为一本娓娓动人的儿童读物,也可窥见当代诗坛书写春天的整体审美趣味。更重要的是,由于入选作品传递的乐观精神,积极感情,以及对生命与世界的尊重和好奇,这本诗选也可以被当做对青年学生进行诗歌伦理教育的范本。在各种媒体日新月异的今天,诗歌教育还有什么用?我想起了埃科在《埃科谈文学》中说过的一段话,原意是他从来不认为文学可以当饭吃。但是当他看见那些随波逐流、生活消沉的人,看见那些对他人和世界充满恶意的人,看见那些无端伤害别人的人的时候,他感到文学的教育还是必要的。在这个意义上,这本诗选也获得了它应有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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