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沙在我眼里是一个非常非常安静的人,认识她很多年,从来都是那种安安静静的样子。只有在谈到艺术、自然和孩子的时候才能看到她眼里散发的某种特有的光芒,她其实是一个内心丰富、个性独特、充满激情的女孩。
01
撒沙出生在一个艺术世家,她的姥姥姥爷是前苏联的功勋艺术家,而她的爸爸妈妈目前都是陶瓷艺术专业的大学教授,而撒沙也拿到了艺术学博士学位。从小耳濡目染,让撒沙很早就有了一双会发现美的眼睛。虽然撒沙出生在大城市圣彼得堡,但是她童年的每一个假期都是在她姥姥姥爷农村的木头房子里度过的。俄罗斯的自然环境非常美,因为地广人稀,自然也得以保留了它最自然的状态。撒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了她的童年,而这段童年经历也在撒沙身上留下了深深印记,影响了她此后一生的专业选择、爱好和价值观。
撒沙的家乡 摄影/董小眉
因为跟撒沙在生活中是很好的朋友,因为偶然的一次聚会聊天,还因为我们对于自然、艺术、孩子共同的热爱,促成了这一套书的诞生。那是2014年。那时候我刚从设计师转岗做编辑,而撒沙那时候多数时间在照顾刚满四岁的魏嘉,撒沙说她想给魏嘉找一些有意思的书看,但是发现很难。她喜欢带孩子去爬山,但没发现专门写中国大自然的书。而我那时候也满脑子琢磨要做一些什么样的书,所以一拍即合,决定一起做一本给中国孩子看的写大自然的科普书。自那次聊天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都没有决定要从哪个主题开始写起。又是偶然的一个契机,撒沙有天去菜市场买菜,发现一棵大白菜上趴了一只蜗牛,她说那天她原本没打算买白菜,但是如果她不把那棵白菜买回家,那只蜗牛会死得很惨。于是她把那只蜗牛带回家养了起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去撒沙家,一进门,她很严肃地瞪大了她本来就很大的眼睛跟我说:“小眉,你知道吗?那只蜗牛没结婚,可是它生了很多孩子。”这可真是一个很严肃的大命题。就这样撒沙开始养蜗牛、研究蜗牛、写蜗牛、画蜗牛,她跟孩子一起观察,也觉察孩子看蜗牛的视角。撒沙说,蜗牛书不是她自己写的,是这些小蜗牛和她一起完成的。最初撒沙为这套书起的名字是《发现身边的美丽》,但我想我们不光要发现大自然的美丽,还要发现它的有趣,所以最终定名《家门外的自然课》。
撒沙养的蜗牛,有好多刚出生的蜗牛宝宝
所有好的童书都应该有真正意义上的人文关怀精神。在撒沙眼里,她所描绘的自然万物都是有生命有尊严的。和撒沙一样,我小时候也是在自然中自由自在长大的,那时候家门外的树林和杂草丛生的荒地是我的乐园,就象鲁迅先生描绘的百草园一样,也许只有孩子才能真正发现大自然的乐趣所在。满是生命的大自然每天都在上演着关于生与死、善与恶的戏码,在我们不曾觉察的各个角落,虫子们的世界异常精彩,一点儿不亚于莎士比亚戏剧的跌宕起伏,也许只有能够跟大自然亲密接触的孩子才能理解这些关于生命的内涵。长大以后,对于这些童年记忆反而变的越来越清晰,小时候看过的蚂蚁、用面筋粘过的知了猴、摘过的野果,这些都会变成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做书的十年,撒沙和我
对于大自然天生的痴迷和热爱对所有的孩子来讲都是一样的,跨越国界跨越种族。所以,这套书的最终出现并不是我们的突发奇想的结果,而是源于积淀在内心由来已久的对于自然的敬畏和热爱,只是借助于某种专业技能完美的呈现了自己的内心。我很庆幸我们没有把这个想法扼杀在只是想象的阶段,而是开始一起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来完成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大量的资料搜集到每一个画面的呈现,撒沙投入了她全部的热情,因为白天还要照顾三个孩子,撒沙的工作时间都是安排在凌晨以后的几个小时,经常累得恶心呕吐,那种辛苦自不必说。在此期间,我们多次会面讨论稿子,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还多次请童书专家一起讨论、修改。尽管如此,创作进度还是非常缓慢,“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还真是一句至理名言。
拍夕阳
撒沙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一名科学家,后来虽然选择了艺术专业,但她对科学研究始终抱着心心念念的不舍,特别是自开始创作《家门外的自然课》这套书,她总是因为自己没有科学专业背景而感到不安,她说现在她每次买科普类的书籍总是会先关注一下作者的背景,如果不是专业的她就不会选择。从写她的第一本书《看!蜗牛》开始,她就一直在默默地学习。后来又写了《看!树木》《看!草儿》《看!蚯蚓》,直到2022年《看!蘑菇》书稿完成。有一天,她很平静的跟我说:“小眉,我考上了莫斯科大学古生物学的硕士,我要去上学了!专门研究古代蘑菇。”如果现在再让我描述当时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其实还蛮复杂的,首先第一个内心戏是:“啊!我的下一本书稿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完成!”,然后,作为朋友,我又打心底里为她高兴,因为她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为了一名真正的科学艺术家。以后撒沙的读者见面会,她再也不用说自己是一名业余的了。
02
撒沙既有科学家缜密的思维习惯,同时又有艺术家对美独特的感受力。她对科学研究非常迷恋,喜欢透彻地洞悉事物,这套书里很多细节的呈现也是对撒沙的这一特质最好的诠释。比如在画到关于古代蜗牛部分的时候,撒沙查阅了很多资料也没有关于古代蜗牛颜色的准确描述,一开始她画的宽角螺是根据猜测画的土黄色和蓝色的壳,后来因为最终也没找到资料,撒沙不愿意把没有科学根据的东西呈现在给孩子看的书里,所以又不辞辛苦重新画了一幅没有着色的纯线条图,让孩子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想象为它涂色。所以,这本书出版的时候用的是下面两张图的样子。
后来,撒沙认识了青岛科技大学的王硕教授,并根据她提供的化石资料重新画了古代蜗牛的图片。撒沙说,化石是不会骗人的。科学研究成果是随时会发生变化的,这套书在每次加印的时候也会关注这些变化并及时给予修改。我想这也是儿童科普书要有的基本的严谨态度。
撒沙不爱笑。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会经常带撒沙去拜访一些陌生人,每次她都会嘱咐我:“小眉,一会儿你替我笑,我负责说话。”每次我都会欣然应允,我想作为一名编辑,替她笑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对撒沙来说,出于礼貌违心地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是一种负担。还记得18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我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只换来无比平静的一句:“你好。”她当时那种冷淡的样子足以扎透一个陌生人的内心,但我们的缘分似乎没有因为那次平淡的见面而止步。在很多年后的一天,我还跟她说起初见她时的感觉,撒沙说:“我只是不喜欢笑。”其实我也不喜欢笑,多数时候更喜欢板起脸来去想一些事情。所以关于这个问题,我的结论是:“笑影响思考。”
03
在这些书的创作过程中,撒沙是这些生物的代言人,她从生物的角度观察世界,体会生命的不易与尊严。她说:“她在创作蜗牛书的时候,自己也像变成了一只小蜗牛,她在创作蘑菇书的时候,自己也变成了蘑菇。”她努力从这些生物的角度去感觉这个世界,探究它们的感受。在那段时间里,她简直变成了一个“蘑菇女孩”,背包上的挂饰是自己缝制的布艺蘑菇,穿的体恤也亲手绣上了很特别的蘑菇,还有妈妈亲手为她制作的蘑菇图案的的杯子。这个系列每一本书从开始写到最后完成都需要两年左右的时间,跟市面上在卖的很多书最大的不同,撒沙的书一定是在表现自己研究过程中那些有趣的发现。为了创作书,我陪着撒沙走过了国内很多很多的地方,安徽大别山、青州仰天山、湖南醴陵、云南西双版纳等等,撒沙最喜欢爬山,也经常爬山。她不开车,永远是用最绿色的方式穿梭人间。只要一走进大自然,她好像就永远不会觉得累,常常在山林里一走一天,边走边发现,我们时常会为一些新奇的发现欣喜若狂,只有那时候,撒沙才会展示她活泼的一面,而我也因此不再为走那么那么多的路而感到辛苦。作为一个久坐办公室没有运动习惯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对大自然也充满好奇,我想我是坚持不下来的。有时候为了去一个地方,为了走路而走路的时候,撒沙在前面步幅稳健,不变节奏,而我通常需要边走边做心理建设,我想那时候如果有人跟在我后面拍下那场景的话,一定会拍到这世界上最绝望的步伐。
这些年,撒沙就这样探索自然,研究自然,写自然,画自然。《看!蘑菇》这本书里画的蘑菇,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撒沙在中国各个地方的发现。所以她的书,是真正在写中国孩子身边的自然。一个俄罗斯女孩,远嫁中国,把为中国孩子写书当成了她终生的事业。每次外出,撒沙都会把当天发现的蘑菇做记录,用随身携带的显微镜研究它们。当然,研究自然并不代表有权力去破坏自然。撒沙说如果在发现一种新蘑菇的地方长了很多同样的蘑菇,那她会带走一个回房间用显微镜研究,如果那个区域只有一个或数量很少,她会只拍照留存资料,她不想因为她的研究让某一个物种从那个区域消失。这正是撒沙对待大自然的态度。她是一个对物质生活没什么要求的人,作为一个女孩,她没有化妆品,从来不用面霜,我想她如果不是出生在大城市,而是生活在森林里,她一定会像在原始丛林中的原住民一样从大自然寻找所有的生活所需。她的手机和电脑常常是用了很多很多年,老得转不动了还在用,如果不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不是我督促她更新,我想她会把很多东西直接用到可以进博物馆。
我们也常常一起探讨自己对于很多事的看法,关于梦想、生活、爱好、情感、养孩子。我曾问起她后不后悔来到中国,多数的时间里没法待在自己长大的地方,没法吃家乡的饭。她说:“没办法,我从小就是一个喜欢去不同地方的人。我最怕活着的时候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米兰·昆德拉亦说过:“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我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是有价值的。有一句德国谚语说: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没有活过一样。我想这个观点对于艺术家、诗人、作家、建筑师而言是不对的。当歌曲和传说已经缄默的时候,还有建筑在说话。
撒沙画画,她也鼓励我重新拿起画笔。有段时间,每次见面她总是问我:“又画画了吗?”唉!有这样一个朋友,我是没办法放任自己的怠惰的。撒沙总说,画画是世界上最好的生活方式。是的,只有在画画的时候,你才可以心无杂念,只是做自己。撒沙因为要专心画画拒绝了好几所大学的入职邀请。她就是这样执拗而任性地守护着自己的时间。我们相约等我退休后一起画画,要搞一间大大的画室安放我们一生的梦想。
撒沙很执拗。这种执拗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她非常不喜欢拍照,特别是那种一本正经的照片。有时候因为图书宣传的需要总有人找我要撒沙正式一点的照片,但她非常不喜欢,多次索要无果,我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我非常严肃地告诉她:“如果你再不给我照片我就不带你爬山了。”果真,第二天,发给我一张站在小区冬青树前一脸严肃的正面照。哈,好吧!
04
做书的这十年,也是我们陪伴孩子成长的十年。特别是撒沙的第二个孩子倍嘉和第三个孩子镄嘉,从出生没几个月就跟着我们出差,去大自然,去读者见面会。跟孩子一起出差有时也会感受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有次在莱州有一个读者见面会,会议结束后我们坐在路边的一个大排档吃烤串。旁边两棵树中间有一个大大的蜘蛛网,有一只很大的蜘蛛正在专心工作,四岁的倍嘉站在旁边观察了很久,对着蜘蛛大声喊:“嗨,你赶紧从那个小绳子上(他指的是蜘蛛网)下来吧,不然你会摔伤的!”何其有幸,能听到这个世界上最善意的提醒。看着一脸焦急的倍嘉,我想到《猜猜我有多爱你》那本书里张开双臂丈量爱的小兔子,想到《小狐狸阿权》里面那个偷偷往兵十的院子里送栗子和沙丁鱼的小狐狸。有时我想一个成年人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一直保有孩子般的纯真和美好?我亦想,给孩子看的书,怎样才算好?一本好的童书,不是你要给孩子什么,而是你要觉察孩子本身,去表达孩子本身。
现在生活在都市的孩子或许没有太多机会走进真正的大自然,每天生活在钢筋水泥里,跟随着城市躁动的节奏学各种各样的知识,却缺失了最值得付出童年时光的自然生命教育。看看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农药滥用、资源过度开发已经严重破坏了生态平衡,以前常见的那些小昆虫也慢慢消失不见了,这些发现让我痛心,这也是我们创作《家门外的自然课》这套书的初衷。
在中国,我们常常用害虫还是益虫来给一些小生命贴上标签,但是这样的“好”与“坏”是根据我们人类自己的需要来给它们分类的,是我们人类自私的偏见。对于大自然而言,它们跟我们人类有同样的权利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在这本书里,我们不做“好”与“坏”的评判,只是本着尊重一切生命的态度来研究它们。这样的一种人文关怀精神在这套书的很多内容里面得以体现,所以,这不单纯是一套自然科普书,更是能让孩子体会自然万物和谐共生的暖心绘本。
其实回想起来,现在再去看植物看虫子跟小时候的感受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自从做了妈妈,对世界上所有的小生命都充满了悲悯之情,不忍伤害。跟撒沙相比,小时候的我更像是一个“小恶魔”,那时候很是热衷于抓来一串串蚂蚱喂给房檐下的小鸟,被我串在草儿上的蚂蚱总是徒劳的蹬着后腿,最终也逃脱不了被鸟儿吃掉的命运,而我那时只是看到鸟窝里张着鹅黄色大嘴巴饿的发狂的小鸟的可怜,似乎没想过蚂蚱也是活生生的生命。我曾经跟撒沙一起探讨过这件事对与错的问题,似乎很难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大自然自有它的法则,弱肉强食,所以如果现在我再面临同样的局面,我可能会选择中立的态度,看着鸟儿们自己去解决生存问题,由此想到儿童教育问题,面对纷争,我想一味地去保护孩子免受伤害可能不是很高明的做法,让孩子自己去体会、去觉知也许才是更深层次的爱。
当我们慢慢长大,有了大人的身体和责任,但与我们灵魂相伴的却永远是那段童年时光,所以,童年时,一个孩子遇到什么、感受到什么往往会影响他的一生。
借用余光中先生的一段话:“孩子,我们让你接触诗歌、绘画、音乐,是为了让你的心灵填满高尚的情趣。这些高尚的情趣会支撑你的一生,使你在最严酷的冬天也不会忘记玫瑰的芳香。”
撒沙的家乡 摄影/董小眉
我想自然对于孩子而言跟艺术一样可以滋养他的一生,不管他将来是一名科学家、一个工程师、一个商人还是一个艺术家,他内心深处的那个自然会给他充足的养分,让他漫长的生命旅途中不会因困境而躁动迷失。一个懂得尊重自然、爱护生命的孩子永远也不会变坏。所以,真心希望借由此书可以让孩子爱上自然,启动孩子最本真温暖的一面。
写在后面
在做这套书的过程中,除撒沙之外,很多科学家和插画师也陆续加入了我们这套书的创作团队,像大熊猫控邱振菡、研究白海豚的郑锐强、喜欢研究蚂蚁的孙煜尧等等。
感谢海飞、王志庚、王林、朱自强、孙慧阳等各位童书专家在这套书的编写过程中给予的支持和帮助!
这套书从2016年出版第一本《看!蜗牛》至今,已经出版了16本。这套书也在德国、越南、阿联酋、俄罗斯、韩国、台湾等多个国家和地区同步出版发行。以后这个套系还会不断推出新的主题,敬请持续关注!
撒沙作品